粵語同音字典初版引言

馮田獵

  此書是綜合與校勘前人各種粵音著作而成;其動機主要是由于戰時存在廣州河南舊居之部份粵音資料給白蟻蛀食了,對于書籍有保存不易之感,加以戰時意外搜集到之粵音典籍,由斷編殘簡以至厚厚之巨著,數量可觀,同時還視蕪雜之北音系統,已由無數專家學者之不斷努力校勘下,終于產生了統一的輝煌巨著來:“國音常用字彙”;而反觀有南方區際語之粵系讀音,有各具成見,各守師承,以至一字之讀也每每通行之讀音數見,統一之讀法難期;至于連司空見慣之活的口語詞,則屏諸字典之外;以上各種因素使我不得不重新振奮起來,把所得之資料決心加以整理;因而企望能使粵語與漢字之間言文兩者重新緊密起來,故此產生是著好了卻一樁夙願。

  回憶我童年接受教育就與同時代之人有别;伯父一開始就將我浸淫在師塾裏,不進學校,終日四書五經詩詞歌賦,通過粵語底朗誦彷彿歌唱似的,至今永不忘懷,對艱澀之讀音不斷下註;因而草稿山積變成了後期之一部份粵音資料來,初不珍惜,及後漸長始覺粵音作品不多資料有限,開始注意舊稿,于是對粵音問題研究起來。

  粵語是漢語支系之一,在保存魏晉六朝音韻的色彩之方言中占有極重要的地位,因為粵語讀音有許多是上承廣韻的(廣韻是切韻的後身,而切韻則反映了不少古洛陽音系的色彩);在口語方面則有大部份保存着宋代中原人之口音,至于漢代尤其是唐代口音亦保存不少。這裏所用粵語兩字乃指兩粵流通之白話,在音韻學上稱為粵音系,其所佔領域有百萬方里之廣(廣東省中部和西部,廣西省南部),亦即廣東之廣州,肇慶,德慶,羅定,高州,雷州,欽州,廉州與廣西之梧州,平樂,潯州、鬱林,南寧等舊府州這一大區域;其在國外最佔勢力的是三藩市和夏威夷;據 1964 年之統計:僑美總人口廿二萬餘人中,單是粵系次方言之台山支即已達十四萬餘人;但還有比此更大之數字,如 1947 之統計:馬來亞華僑廣幫(按即粵系)已達四十八萬餘人,同時星架坡則達十五萬八千人,1952 之統計越南華僑廣肇籍約為三十萬人,廣府人在泰國則有十六萬二千人,廣肇籍華僑在印尼約為十三萬五千人,在柬埔寨之廣府人約為七萬人,菲律賓人數則較少只四萬餘人,多為開平台山兩縣籍,加拿大(1962 之統計)五萬八千華僑多為四邑籍,至如古巴人數雖則更少,1943 之統計約二萬餘人,但均屬廣府籍(台山佔最多),再如秘魯七萬華僑多為廣府人,在其首府利瑪竟創有全南美唯一的粵語電台「東方之音」,全部節目都以粵曲為主。據粗略之統計粵語是三千萬人表情達意的工具,比歐洲好些語言像波蘭語等使用範圍還要廣泛些。在粵音系裏我們也可將之細分為:四邑支(以台山話為代表,開平,恩平,新會等縣較接近),四會支(以四會話為代表,德慶廣寧及懷集等縣較接近),雷州支(以海康話為代表,遂溪,徐聞等縣較接近),高州支(以茂名話為代表,信宜,化縣等較接近),北海支(以北海話為代表,合浦,防城等縣較接近)等,而容管語支(廣西容縣,藤縣,北流及岑溪等地唐時入容州管)在粵系聲調上發育最完備,且比通常之九聲多出高抑,低抑及中平三聲,可謂聲調細入毫芒了,廣西之粵語包括所謂“白話”,南寧“平話”和賓陽“客話”(粵系次方言與客家音系無關)等。遠在清代道光年間,粵語文學中已出現了最負盛名的作品:《粵謳》,《中國俗文學史》作者鄭振鐸曾拿它與元代諸家相比擬,并說是“最早大胆的把民歌輸入文壇作為自己新型的創作”。「粵謳」英譯本(書名「廣州情歌」)更將之與古希臘詩和舊約的雅歌相比擬。至于以一種地區語為影片語言,而又成為一種歷史悠長聲勢浩大之事業的,似乎也只有「粵語電影」。據說,就每年製片數量而言,是世界「四強之一」,且會居「世界第二」地位,每年製片之多僅次於荷里活。

  粵語富于音樂特性,讀音可分為九聲,說話時更有變調:如比高平聲更高的調子,叫做「超平聲」。低聲字有說成像高上聲的,但比高上聲還略為着力些叫做「變上聲」。中入聲和低入也有變成升調的。其調値與變上聲無異,不過較為短促而有BDG尾音,不妨叫做「升入聲」,因此,用粵語說話,便可以令人感到有節奏,如果稍為變化,把普通的粵語,轉變為高低或婉轉,很容易便成為粵曲了。優良粵語小曲的樂音結構是絕對食緊每一個字的音,幾乎照字音來讀,便是那支曲的調子;粵曲的旋律與粵語的關係因此非常密切。從來學者均覺得用粵語諷誦六朝以來的詩文都非常鏗鏘合節,加以說話時則有變高聲調的狀况,怪不得初聽粵語的人頗覺有高而不凡之感了。用粵語入舊體詩其祌韻比文言者全無遜色,試看廖懺盦之嬉笑集可為一例,該集收有粵語七律詩共六十五首。

  粵語比北方話保存了較為古老的形態,這是往昔南支漢語同其他南方部族語言雜處的結果,漢族南移在歷史上其較著者諸如秦雍流人(陝甘及山西一部分人民)之第一次大移入粵中或粵西,再如自南詔內侵至朱溫篡唐內地紛亂,人民又第二次大遷移至粵中與廣西一部分等。南移漢語也不是原封不動,而是至少從唐末宋初起即已脫離北方漢語而獨立發展;此種南方最早成立的語型在向南發展過程中經常是勝利者,除了吸收當地其他部族語言之詞彙以豐富自己及用以適應新環境之外,它強烈地保存了古漢語的基本詞彙及文法構造,同時影響了其他南方語言,甚至產生各族的“粵語借字系統”。(詳見李方桂之武鳴土話音系(僮語),吳宗濟:武鳴的漢語借字系統及楊成志之粵北乳源傜語小記等文)。與此相反,北支漢語(北方話)則經常受到其他從西北來的部族所壓迫,如五胡亂華之類,甚至有時受其統治,但它始終強烈地屹立過來,不為其他語言所消滅,甚至倒果為因將其他部族語言吞掉,如滿語之類,它在北方屹立過程中除了吸收當地其他部族語言之詞彙以豐富自己之外,為着適應新環境,輔音系統不斷地簡化,甚至有些將之磨掉,如閉口韻m的消失之類,對保存古漢語輔音系統之趨勢則一直在減少中。這是南北漢語在歴史上演變過程中之鮮明的對比。粵語之輔音系統比北方話者遠為完備,靠複合詞去區別同音字之需要不大,因而在表達意思上就大為節省音節。

  前人粵音作品中對標音符號之使用,對經典文學上之深入程度,對口語之取捨與對語言科學之理解力等,五花八門極不統一,所以校勘工作在一定程度上等于新的創作,再加以此書之標音方案及排列次序等一切技術設計是從各家之得失中洗鍊過來,而參考材料雖多,但實際可用者仍感缺乏,故往往為了一個字有許多勢均力敵之讀法而無法取捨,有時追踪到原作者底生平,背景,師承,一連探索到數月,因為避免武斷直到獲得解決為止,隨着經常的校勘及體會的加深又不斷地作了修改,不覺二十餘年于茲矣,所以在整個校勘過程中,付出了艱巨的工作。

  中國字典編纂法在緊接着韻書之後,部首檢字法(指“說文解字”派的康熙部首,本明楊膺祚“字彙”的後繼者)曾扮演過極大的領導作用。晚近數拾年來許多人才開始感覺到此種以義符來分類之字典底繁複,對當前大衆日常應用上極端不便,因此一般人以翻檢字典為畏途,許多學者因此而絞盡腦汁,各式各樣的檢字法于是應時而生,但結果被証明比原來的部首法高明了不多,然而一般人決不能坐等未來或勉強接受繁難之舊著,作者有見及此故有編纂此本同音字典之必要,作為現階段底過渡橋樑,省去許多人翻檢底困難,用以音撞字的快速方法去掌握一切所需之文字,增加寫作之速度與正確性。